这是一篇旧文,写于2017年春节后回京途中。那时,已有3年不曾回故乡。心里泛起无限感慨。也是人生第一次想写点文字来记述这情感。今日读来,乡情依然让我眼眶湿润。故重发此文,做小序以记之。
我的老家在吉林省白山市,在中朝边境的鸭绿江边上,叫临江。是一个在全国地图上找不到的边陲小镇。很小,小到你在老家感觉时间特别耐用,一个上午能办好多事情。很美,有山有水,是著名的东北小江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很多天然的山水画,老家的山水给了我很多儿时的记忆。
小时候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春天里,去山上挖野菜。有荠菜、小根菜、婆婆丁(学名蒲公英)、山生菜、山芹菜、猴子腿(一种蕨类植物)、牛毛广(一种蕨类植物)、刺老芽、山地瓜(学名桔梗),等等,还有好多认识却叫不出名字来。挖回来的野菜,蘸酱吃就很美味,只是那时候小,觉得挖野菜很有趣,却不喜欢吃挖来的野菜,觉得它味道太苦了。
在夏天里,太阳晒到的地方会很热,不是去河里洗澡解暑,就是会去山上松林里玩耍。山上的松树林里不透光,感觉很凉快,厚厚的松针踩上去很软,很舒服,感觉像是天然的被子。这个季节,山上的动物和植物可多了,山里的山葡萄、野生李子都可以吃了,还有一种叫拖了盘的野果子,很甜,但不可多吃,吃多了会胀肚。上中学,学了鲁迅的百草堂和三味书屋,才知道这东西学名叫做覆盆子。还有一种草,嚼着吃酸酸的,我们叫它酸溜。还常常会去别人家的菜园子里去偷黄瓜、偷西红柿、偷地果(草莓)。碰上樱桃成熟的季节,就会偷樱桃吃。我们偷樱桃的方式,是灭绝式的偷法,总是看哪枝樱桃多就直接将那个枝子折下来,主人看到我们这样糟蹋樱桃树,恨死我们这群孩子了,常听他们喊:“想吃就吃,别掰树枝子啊!”。现在回味起来,感觉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偷来的黄瓜、西红柿还有樱桃和地果了。
上山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去捉各种小动物。基本上是碰运气,看见什么抓什么,知道蛐蛐好斗,我们就到处抓蛐蛐,斗蛐蛐。有时候抓到会叫的大蝈蝈,就用玉米秆做一个蝈蝈笼子,装着它,白天夜里它就在笼子里震动翅膀叫个不停。男孩子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弹弓、枪,最差的也要在路上捡个棒子吧,一路发现更好的棒子,就换掉。有了武器,上山就更有底气了,遇鸟打鸟,遇蛇打蛇。遇到蚂蚁窝我们就把蚂蚁窝翻个底朝天,最后来个水淹蚂蚁七军。也不知道杀了多少生命,罪过啊罪过。
在秋天,会去山上采蘑菇、打核桃、打松塔、打榛子、打圆枣子,感觉家乡的大山物产真的很丰富。家乡的山,是长白山脉,小的时候常常听说又有人挖到一了大山参了,大的都有七、八两沉。但是见的最多的都是人工种植的人参。种人参可真是一个复杂活动,光是翻地这一件事,就是非常辛苦,要刨一人多深,把土刨松,这样人参才能舒适的快速长大。
秋天里还会跟着表哥,去捡大宝。所谓大宝就是大大的杨树叶子,叶子越大,叶子的柄就越是粗越是长,孩子们会玩一种叫拉(发音是阳平)大宝的游戏。不结实断了的大宝也就不是宝了。为了让大宝变得结实,孩子们会把大宝放到鞋窠儿里捂捂,也有的会放到盐水里泡泡,据说这样大宝就更加结实,在拉大宝的游戏中,可以以一敌十。
在冬天,大雪封山,山上一冬天没人踩的地方,雪都有一米多深,我们这些孩子,拿着各式各样的爬犁,从高坡上放下来,那时候谁有个能够控制方向的拐头爬犁,那可是一个宝啊,小朋友都很羡慕。大一点的孩子,会玩技术含量更高的高丽爬犁,用油锯条做单条的爬犁,坐着放要自己掌控平衡,才能滑行,有点像自行车的原理。冬天还会和小朋友们在冰上打舵螺。舵螺的材质决定了舵螺在冰上旋转的时间长短。别看有的孩子的木头的舵螺个头大,和铁疙瘩做的舵螺一碰,就被撞飞了。为了能在冬天有一个称心的舵螺,要在一年中去寻找材料,今天捡到一个大的钢珠子,后天捡到一个大的螺丝帽,在想尽各种办法,把他们弄到一起。这个过程充满了兴奋,期待。
家乡有山,多山,但是也不缺水。从长白山发源的三条大江,有一条流过我的家乡,鸭绿江。有人说:白山人是吉林省中最好看的;临江人,自然是白山人中最好看的。长白山挡住了南下的冷风,鸭绿江滋润了家乡的空气,养育了美丽的临江人。
恒大和农夫山泉都在家乡建矿泉水厂,我开玩笑的和朋友说:我们临江人喝的是矿泉水,就连冲厕所都是矿泉水呢。这是不是够让我臭屁的了?
家乡的河到处都是宝。夏天时候,用罐头瓶子和油毡纸就可以做於(wu去声)鱼的工具,鱼於子,做法也很简单,把油毡纸撕成长条状,围成喇叭口型,扣在罐头瓶子上,里面放上鱼食,在把口用粗的橡皮筋扎紧,於子就做好了。把於子放在有石头或树根的河水中,水不要太深,方便去起於子。於子的口要朝向流水的方向,这样鱼钻进去吃食,就跑不出不来了。鱼食可以是馒头渣,也可以是玉米面和点儿大酱。下了於子就可以去其他地方用网捞鱼或翻石头摸剌蛄(剌la上声,蛄gu轻声),过个把小时去起於子,运气好能於到一瓶子鱼,都是大小差不多的柳根子鱼。这鱼稍微用油一煎,味道就非常好。
家乡的河里江里剌蛄特别多,剌蛄在大城市里叫小龙虾。我们当地人也不是非常乐中于用剌蛄做菜,一般都是抓大个儿的留着,煮一下就可以吃。家乡有道很有名的小龙虾烹调手法,叫做剌蛄豆腐。这道菜城里吃小龙虾的是没法复制的。首先要有大量的剌蛄,要新鲜,把壳剥去,去掉脏东西,留下剌蛄肉。用家用的绞肉机,把剌蛄肉打碎,加适当的盐,开水后像煮丸子一样煮,汤肉通吃,就是剌蛄豆腐。里面没有放豆腐啊,怎么叫剌蛄豆腐呢?小时候我也问,没人告诉我为什么,大概那汤水的样子很像水豆腐脑吧。我想城里人是不忍心这么吃的,太浪费,太奢侈了。对,我们那儿,就是这么奢侈的吃剌蛄。抓剌蛄也是很有趣的事。人多工具少就直接翻石头用手抓。人少有工具,就钓剌蛄。钓剌蛄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只要有点绳子和线麻就够了,绳子都是用盖房子砌墙的白线绳,线麻是取材于麻绳,打散了就是了。带上这些工具,就可以去钓剌蛄了。钓剌蛄我们喜欢去船营子附近,那的水深,剌蛄也多。先在岸边找癞蛤蟆,打死,剥皮,把身体砸粘,但绝对不可以砸的四分五裂,最好晒一会,把肉晒出臭味来,饵就准备好了。把饵用线麻包上,包的要能看到肉,却拿不有肉。最后将包着饵的线麻团绑到石块上,用绳子绑好,放到水里,把线放在附近的大石头上,过个十分钟就可以拉起来看看。有时会有几个大剌蛄趴在线麻团上,剌蛄发现自己上当了,也来不及逃跑。剌蛄有两个大钳子,很厉害,后面有倒钩,平时去碰它很容易被扎到或钳到,但是遇到了线麻,优势转换成劣势,倒钩和大钳子陷在线麻里,它想跑都跑不掉。
说了很多家乡在我记忆里的童年趣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又看见了那一张张小伙伴们稚嫩的脸,一张张亲人亲切的脸。大概是家乡的好山好水,也哺育了那么善良的人们。那时候的生活对我来说是一个艰苦的磨炼,但是有了那么多伙伴,数不尽的趣事,也不觉得苦了。时至今日,总是感觉到耳边传来亲人们,关切的问候,岩岩,吃了没?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足够温暖我了。我要感谢的很多,家乡的山水,家乡的亲人师友,甚至是那个不幸的年代。曾经有一度,我是恐惧过年的,恐惧回到家乡,直到近几年才释然。再回老家发现很多都变了,鸭绿江已经不能被冰封住了,山上的雪也没那么厚了,曾经住过的小平房也不在了,家乡人们已经住进暖和的楼房里,很多时候只能看着现在的楼房去回忆这里曾经是什么样子?是我曾经放爬犁的地方,曾经偷樱桃的地方,这里曾经是某某同学的家。直到回去我才发现,我的内心是那么爱我出生成长的土地,我惊讶自己这是怎么了,我曾经以为我是不爱家乡的,曾经嫉妒别人,问自己我为什么不是出生在大城市?现在,我,是不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