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请允许我套用诗人于坚的一句话:《天堂电影院》是一个故乡!它是那种在所有人的故乡都消失之后,可以把关于故乡的记忆一次次复活的电影。
在我们这个镇上,也有那样的一个电影院,在幼年时代,我也曾是个多多那样的小男孩,无比地热爱电影,实际上,在我的身边,有好多个多多,我们甚至把电影作为一个最大的欢乐源泉,我们模仿电影中的人物动作,重复电影中的台词,在数不清多少个晚上,我们能想起来最好的事情,就是去电影院看电影,在《天堂电影院》中,一些场景使我恍若做梦一般,那些总是坐在前排的晃着小腿的儿童,那些瞪大了的双眼,人们一同哭一同笑,电影院门口拥挤的人群,电影院里卖吃食的小贩……
这部电影如同记忆本身,而电影中的那些电影,无疑就是开启记忆之门的钥匙,当这扇光影之门被打开之后,我们一同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那个宁静的小镇。
多多就是你我
这个长着一对招风耳,有一双聪明大眼睛的小男孩多多,的确很能讨大家的喜欢,电影开场不久,我们几乎就爱上了这个没有父亲的小男孩,他总是仰起头和大人说话,总是弄一些小把戏使大人们又好气又好笑,拿他无可奈何,因为他那么小,那么聪明,如果我是艾尔弗雷德我也会佯装生气地把他抱在桌子上,并一本正经地说:“在我踢你屁股之前,快点跑回家去,别再找麻烦了!”可是我不是艾尔费雷德,我是多多,我在小提琴温暖的曲调里,在故乡的橄榄树下,早已回到童年,我想我应该有权利得到庇护,我会再次央求艾尔弗雷德留我在放映室多玩一会儿,因为我早就对放映厅后墙上的那个小洞里面感兴趣了,神奇的电影是怎么放出来的呢?艾尔弗雷德是怎样使那五彩的光束从小洞里射出来,最后又投到银幕上,放成一部电影的呢,我着迷地看着那个小洞,此时银幕上的人对我说:“喂!多多,查理卓别林来了。”
在银幕上清澈明亮的光影中,在放映厅温暖的黑暗中,你我重又变成了坐在第一排的小多多,所有坐在身边的人都望着大银幕,所有人的情绪都随电影情节潮涨潮落,在这样休戚与***的场所里,我们将不再感到害怕和孤独。
艾尔弗雷德与电影
在影片中,多多的父亲在前线阵亡了,电影放映员艾尔弗雷德就成了替代性的角色,实际上,艾尔弗雷德就是电影的化身,当记忆与一种事物紧紧相联,这种事物(电影)就会被主观化,变成了成长的参与者和见证者,就像父亲一样,在多多的各个年龄段给予指导和抚慰。
那个上唇有厚厚胡子,笑起来很慈祥很可爱的老艾尔弗雷德,符合我们对于父亲的想象,我们就希望自己的父亲也像他一样和蔼,有幽默感,和我们有***同语言,能给我们感兴趣事物的专业性指导,必要时还得变得深刻,但是在实际生活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其实我想说的是,艾尔弗雷德和电影是一回事儿,艾尔弗雷德就是电影,我们就好似坐在第一排的幼小的观众多多,满怀期待着等待着电影开场,等待他亲切的光辉洒满我们的全身,每晚如此,所以在电影中,多多的亲生父亲必将缺席,给记忆,也给电影中的成长另外的一个空间,那个成长空间,就是艾尔弗雷德和电影组成的。
如果你也是从那个电影时代走过来的话,是可以理解这种情感的,对某个时间段的回忆和某一部电影相连,儿童对电影几乎是不加选择的观看,使得不同类型不同风格的电影牢牢地扎根在脑际,多多的脑际就被这些电影填满:维斯康蒂与西部片,卓别林和让雷诺阿,克拉克盖博与基顿,安东尼奥尼与《关山飞渡》,而这些远在亚平宁半岛的电影回忆使我微笑着想起我们黑白时代的上海电影制片厂,小蝌蚪找妈妈的动画片和大量讲述红色革命的战争片,在那些观看电影的日子里,我们的的成长经历几乎可以用那些电影指代。
老艾尔弗雷德就是那个放电影的人,就是天堂电影院小小放映室里孤独的父亲,他的死亡通知惊醒了我们后来在城市中做的那些梦,一瞬间,家园和乡土占据脑际。
乡土面孔
在《天堂电影院》中,令我动容的还有那些乡土面孔。据说同样是来自意大利的导演贝托鲁奇来到中国拍摄《末代皇帝》,事后人们问他对中国的感受,他说最让他感动的就是人们的面孔,那是前消费时代的朴实面孔。
《天堂影院》采用了倒叙手法,影片开始时,已经成为大导演的中年多多开车在罗马街头,疲惫麻木的神色溢满了他的面孔,在交通灯闪烁的时候他瞥见旁边车里的一对打扮怪异嬉皮士,对方对他的惊异嗤之以鼻,当晚,多多就接到电话,电话里说,艾尔弗雷德去世了。
记忆又回到童年时代的天堂电影院,在当地“电影审查官”—教区牧师眼中,吻戏等同于色情,所以永远应该剪掉,那是老派的道德家,记忆原谅了一切,在记忆的眼中,来到天堂影院的几乎每一个人都可爱,总是来迟到的老头,愚蠢而善良的领票员,爱在后排呼呼大睡的中年汉子,当然,除了那个坐在楼上包厢,充满恶意与鄙视向下吐痰的“绅士”,最后,他终于被来自下面的一包大便击中面孔……吵吵嚷嚷的意大利乡村居民,就如那波利民歌般浪漫开朗,在放映基顿的电影时,所有的人都在笑,镜头一个个缓缓移过在那些开怀大笑的面孔,此时,摄影机后面的那个人,看着银幕上的笑容的你我,内心又作何感想。
多多回到故乡
孙甘露在一篇叫《亚平宁半岛的阳光》的随笔中写道:“与《天堂影院》一样,意大利的乡村使意大利电影在自然风光的映衬下用闭塞蕴含了永恒,在一个小宇宙中成长,诗意地幻想着遥远的外部世界,最终犹如回到家乡一般回到自己的内心。”而孙甘露这样的文字,也让我们回到内心,回到故乡。
故乡有时也会深深地伤害我们,但是多年后我们发现,故乡就和老艾尔弗雷德一样,对那个关于伤害的秘密守口如瓶,他们促使我们出走,他们对我们说:“多多,不准回来,永远不要妥协,不准给我们写信。”
于是我们挣扎在异乡,我们学习长大,我们永远得适应新环境,我们成为了一个顽强的成人,但是疲惫与麻木也爬上了我们的面孔,那些爱呢?那些在故乡的阳光下玩耍的日子和心情呢?老艾尔弗雷德死了,我们背负着故乡的死讯归来,到处是遗迹,到处是记忆的点滴见证,但是另一些人和事已经占据了主流,天堂影院成了被废弃多年的破败建筑,没有人再进电影院看电影了,电视,录像带,碟片,每个人都躲在家中独自观看,仿佛大家遗弃了大家,人们同时成了遗弃者和被遗弃者,城市化转眼就替代了乡土。
多多在旧日的遗迹中寻找着,他自己发现了伤害的秘密,就在一堆废弃物之中,初恋被埋葬了,多年前,老艾尔弗雷德对多多的爱人说:多多要我转告你,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这一深深的伤痛被埋在心里,故乡也被尘封在爱恨交织中。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原谅一切吧,当我们回到故乡时,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和力量翻动那些往事,我们将会看到所有的吻戏被重新串联起来,爱的主题又占据了一切,要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