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平阳王平子,赴试北闱,赁居报国寺。寺中有余杭生先在,王以比屋居,投刺焉,生不之答;朝夕遇之多无状。王怒其狂悖,交往遂绝。
一日,有少年游寺中,白服裙帽,望之傀然。近与接谈,言语谐妙,心爱敬之。展问邦族,云:“登州宋姓。”因命苍头设座,相对噱谈。余杭生适过,***起逊坐。生居然上座,更不撝挹。卒然问宋:“亦入闱者耶?”答曰:“非也。驽骀之才,无志腾骧久矣。”又问:“何省?”宋告之。生曰:“竟不进取,足知高明。山左、右并无一字通者。”宋曰:“北人固少通者,而不通者未必是小生;南人固多通者,然通者亦未必是足下。”言已,鼓掌,王和之,因而哄堂。生惭忿,轩眉攘腕而大言曰:“敢当前命题,一校文艺乎?”宋他顾而哂曰:“有何不敢!”便趋寓所,出经授王。王随手一翻,指曰:“‘阙党童子将命。’”生起,求笔札。宋曳之曰:“口占可也。我破已成:‘于宾客往来之地,而见一无所知之人焉。’”王捧腹大笑。生怒曰:“全不能文,徒事嫚骂,何以为人!”王力为排难,请另命佳题。又翻曰:“‘殷有三仁焉。’”宋立应曰:“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夫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生遂不作,起曰:“其为人也小有才。”遂去。
王以此益重宋。邀入寓室,款言移晷,尽出所作质宋。宋流览绝疾,逾刻已尽百首,曰:“君亦沉深于此道者?然命笔时,无求必得之念,而尚有冀幸得之心,即此已落下乘。”遂取阅过者一一诠说。王大悦,师事之;使庖人以蔗糖作水角。宋啖而甘之,曰:“生平未解此味,烦异日更一作也。”从此相得甚欢。宋三五日辄一至,王必为之设水角焉。余杭生时一遇之,虽不甚倾谈,而傲睨之气顿减。一日以窗艺示宋,宋见诸友圈赞已浓,目一过,推置案头,不作一语。生疑其未阅,复请之,答已览竟。生又疑其不解,宋曰:“有何难解?但不佳耳!”生曰:“一览丹黄,何知不佳?”宋便诵其文,如夙读者,且诵且訾。生跼蹐汗流,不言而去。移时宋去,生入,坚请王作,王拒之。生强搜得,见文多圈点,笑曰:“此大似水角子!”王故朴讷,觍然而已。次日宋至,王具以告。宋怒曰:“我谓‘南人不复反矣’,伧楚何敢乃尔!必当有以报之!”王力陈轻薄之戒以劝之,宋深感佩。
既而场后以文示宋,宋颇相许。偶与涉历殿阁,见一瞽僧坐廊下,设药卖医。宋讶曰:“此奇人也!最能知文,不可不一请教。”因命归寓取文。遇余杭生,遂与俱来。王呼师而参之。僧疑其问医者,便诘症候。王具白请教之意,僧笑曰:“是谁多口?无目何以论文?”王请以耳代目。僧曰:“三作两千余言,谁耐久听!不如焚之,我视以鼻可也。”王从之。每焚一作,僧嗅而颔之曰:“君初法大家,虽未逼真,亦近似矣。我适受之以脾。”问:“可中否?”曰:“亦中得。”余杭生未深信,先以古大家文烧试之。僧再嗅曰:“妙哉!此文我心受之矣,非归、胡何解办此!”生大骇,始焚己作。僧曰:“适领一艺,未窥全豹,何忽另易一人来也?”生托言:“朋友之作,止此一首;此乃小生作也。”僧嗅其余灰,咳逆数声,曰:“勿再投矣!格格而不能下,强受之以膈,再焚则作恶矣。”生惭而退。
数日榜放,生竟领荐;王下第。生与王走告僧。僧叹曰:“仆虽盲于目,而不盲于鼻;帘中人并鼻盲矣。”俄余杭生至,意气发舒,曰:“盲和尚,汝亦啖人水角耶?今竟何如?”僧曰:“我所论者文耳,不谋与君论命。君试寻诸试官之文,各取一首焚之,我便知孰为尔师。”生与王并搜之,止得八九人。生曰:“如有舛错,以何为罚?”僧愤曰:“剜我盲瞳去!”生焚之,每一首,都言非是;至第六篇,忽向壁大呕,下气如雷。众皆粲然。僧拭目向生曰:“此真汝师也!初不知而骤嗅之,刺于鼻,棘于腹,膀胱所不能容,直自下部出矣!”生大怒,去,曰:“明日自见!勿悔!勿悔!”
越二二日竟不至;视之已移去矣。乃知即某门生也。宋慰王曰:“凡吾辈读书人,不当尤人,但当克己;不尤人则德益弘,能克己则学益进。当前踧落,固是数之不偶;平心而论,文亦未便登峰,其由此砥砺,天下自有不盲之人。”王肃然起敬。又闻次年再行乡试,遂不归,止而受教。宋曰:“都中薪桂米珠,勿忧资斧。舍后有窖镪,可以发用。”即示之处。王谢曰:“昔窦、范贫而能廉,今某幸能自给,敢自污乎?”王一日醉眠,仆及庖人窃发之。王忽觉,闻舍后有声,出窥则金堆地上。情见事露,并相慑伏。方诃责间,见有金爵,类多镌款,审视皆大父字讳。盖王祖曾为南部郎,入都寓此,暴病而卒,金其所遗也。王乃喜,称得金八百余两。明日告宋,且示之爵,欲与瓜分,固辞乃已。以百金往赠瞽僧,僧已去。积数月,敦习益苦。及试,宋曰:“此战不捷,始真是命矣!”俄以犯规被黜。王尚无言,宋大哭不能止,王反慰解之。宋曰:“仆为造物所忌,困顿至于终身,今又累及良友。其命也夫!其命也夫!”王曰:“万事固有数在。如先生乃无志进取,非命也。”宋拭泪曰:“久欲有言,恐相惊怪。某非生人,乃飘泊之游魂也。少负才名,不得志于场屋。佯狂至都,冀得知我者传诸著作。甲申之年,竟罹于难,岁岁飘蓬。幸相知爱,故极力为‘他山’之攻,生平未酬之愿,实欲借良朋一快之耳。今文字之厄若此,谁复能漠然哉!”王亦感泣,问:“何淹滞?”曰:“去年上帝有命,委宣圣及阎罗王核查劫鬼,上者备诸曹任用,余者即俾转轮。贱名已录,所未投到者,欲一见飞黄之快耳。今请别矣!”王问:“所考何职?”曰:“粹潼府中缺一司文郎,暂令聋僮署篆,文运所以颠倒。万一幸得此秩,当使圣教昌明。”
明日,忻忻而至,曰:“愿遂矣!宣圣命作《性道论》,视之色喜,谓可司文。阎罗穆簿,欲以‘口孽’见弃。宣圣争之乃得就。某伏谢已,又呼近案下,嘱云:‘今以怜才,拔充清要;宜洗心供职,勿蹈前愆。’此可知冥中重德行更甚于文学也。君必修行未至,但积善勿懈可耳。”王曰:“果尔,余杭其德行何在?”曰:“不知。要冥司赏罚,皆无少爽。即前日瞽僧亦一鬼也,是前朝名家。以生前抛弃字纸过多,罚作瞽。彼自欲医人疾苦,以赎前愆,故托游廛肆耳。”王命置酒,宋曰:“无须。终岁之扰,尽此一刻,再为我设水角足矣。”王悲怆不食,坐令自啖。顷刻,已过三盛,捧腹曰:“此餐可饱三日,吾以志君德耳。向所食都在舍后,已成菌矣。藏作药饵,可益儿慧。”王问后会,曰:“既有官责,当引嫌也。”又问:“梓潼祠中,一相酹祝,可能达否?”曰:“此都无益。九天甚远,但洁身力行,自有地司牒报,则某必与知之。”言已,作别而没。王视舍后,果生紫菌,采而藏之。旁有新土坟起,则水角宛然在焉。 王归,弥自刻厉。一夜,梦宋舆盖而至,曰:“君向以小忿误杀一婢,削去禄籍,今笃行已折除矣。然命薄不足任仕进也。”是年捷于乡,明年春闱又捷。遂不复仕。生二子,其一绝钝,啖以菌,遂大慧。后以故诣金陵,遇余杭生于旅次,极道契阔,深自降抑,然鬓毛斑矣。
异史氏曰:“余杭生公然自诩,意其为文,未必尽无可观;而骄诈之意态颜色,遂使人顷刻不可复忍。天人之厌弃已久,故鬼神皆玩弄之。脱能增修厥德,则帘内之‘刺鼻棘心’者,遇之正易,何所遭之仅也。”
译文:
山西平阳府,有位叫王平子的秀才,大比之年,到北京参加顺天府乡试,在报国寺里赁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报国寺中,在他之前就来了一位浙江余杭县的秀才,和他作邻居。王平子递上自己的名片,要求与他相见。但余杭生不答理他。早晨或傍晚与他相遇,余杭生也表现得很傲慢。王平子很恼火他这种狂妄的样子,就打消了与他交往的念头。
一天,有一位少年到报国寺游览,穿着白色的衣裳,头戴一顶白色的帽子,望去很有点不凡的气魄。王平子来到少年跟前与他交谈,少年言谈诙谐,妙趣横生。王平子从心里对这位少年感到敬佩,问起他的乡里门第,他说:“家住登州府,姓宋。”于是,王平子叫老仆人拿座位来,两人相对谈论起来。恰巧余杭生从这里经过,他们两人就都起来给余杭生让座。余杭生居然坐了上座,一点不谦让,又问宋生说:“你也是到顺天府来参加乡试的吗?”宋生回答说:“不是。我是一个才能低下的人,没有腾达的志向。”又问:“你是哪一省的?”宋生就告诉他家住山东省。余杭生说:“竟然没有进取功名之心,足见你是很高明的。山东和山西,没有一个通晓文字的人。”宋生回答说:“北方通晓文字的人确实很少,但是不通晓的人,未必是我;南方通晓文字的人确实很多,然而通晓者未必是你。”说完就鼓掌,王平子与他一唱一和,因而哄堂大笑。余杭生惭愧得很,气呼呼地竖起眉毛,捋起袖子,大叫大囔说:“你们敢当面出八股题,比试一下吗?”宋生不在意地看着别的地方,微笑着说:“这有什么不敢的呢?”余杭生便急忙回到寓所,拿出一本《论语》交给王平子,让他出题。王平子随手把书一翻,指着说:“‘阙党童子将命’。”余杭生站起来,寻找笔墨和纸。宋生拉住他说:“不用写了,随便用口说就可以了。我的破题已经作出来:‘于宾客往来之地,而见一无所知之人焉。’”王平子捧腹哈哈大笑。余抗生愤怒地说:“你是完全不会作文章的,只会骂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王平子尽力为他两人调解,请另找一道好题。又翻出一个题目说:“‘殷有三仁焉’”宋生立刻答道:“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夫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余杭生一听,便不作了,站起来说:“你这个人也算稍有点才气。”接着就走了。
王平子因为这事就更加尊敬宋生。一天,特邀宋生到自已的寓所中,两人谈了好长时间。王平子拿出自已所写的全部文章,向宋生请教。宋生看得很快,一会儿就看完了上百篇。然后说:“你写文章的功底很深,然而在你下笔为文时,没有一个必定追求的信念,而只是存有一种侥幸取得成功的心理,这样,你的文章就落到下等里去了。”接着取出已看过的'文章,一一给王平子解释。王平子很高兴,以老师之礼来对待他。让厨房里的人,用蔗糖作水饺。宋生吃了水饺,很香甜,说:“我平生还未吃过这样甜美的水饺,请你改日再作一次给我吃。”这以后,两人的感情更加投合。宋生三五天必来一次,而王平子必作水饺给他吃。余杭生偶而遇到,虽然谈的不多,但傲慢的气概大大减少了。
一天,余杭生把自己写的文章拿来给宋生看。宋生见上面圈圈点点极多,还有不少赞美之词儿。看了一遍,就放在桌子上了,一句话也不说。余杭生怀疑宋生未看,再次向他请教。宋生说已经看完了。余杭生又怀疑宋生看不懂。宋生说:“这有什么难懂的?只是不好罢了!”余杭生又说:“你只看了圈圈点点和赞语,怎知不好呢?”宋生便背诵他的文章,好像早已读熟了似的。一面背诵,一面指出文章的毛病。余杭生局促不安,汗流浃背,没有说话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宋生离去,余杭生进了屋子,坚决要看王平子的文章。王平子不给看。他硬是搜出王平子的文章,看到上面圈圈点点密密麻麻,嘲笑道:“这真像水饺子!”王平子本来性格朴实,不善于说话,这一来,只能是含羞地听着他说而已。
第二天,宋生又来了,王平子诉说了昨天的事。宋生非常气愤地说:“我以为‘南人不复反矣’,这卑鄙的小子竟敢这样欺人!有机会,我一定要报复他!”王平子极力劝他,说对人不要过分刻薄。宋生听了深受感动。
考试结束后,王平子把试卷拿出来,请宋生看,宋生十分欣赏。一天,他俩偶然走进大殿游玩,看到一个瞎和尚正坐在走廊里,摆着药摊,行医卖药。宋生惊讶地说:“这是一位奇人!他最懂得文章,不可不向他请教。”就让王平子回到寓所去把文章取来。王平子回到寓所正遇到余杭生,就与他一同前来。王平子走到和尚跟前,称他老师。那和尚以为他是来求医的,便问他患的是什么病。王平子说是来请教写文章的道理的。瞎和尚笑道:“是谁多嘴多舌啊?我没有眼睛,怎能评论文章呢?”王平子请他用耳朵代替眼睛,自已来念给他听。瞎和尚说:“三场的文章有二千多言,谁能耐着性花那么多时间听下去?不如把文章烧了,让我用鼻子闻一闻就可以了。”
王平子遵从他的意见。每烧一篇文章,那和尚就闻一闻,点点头说:“你是初次仿效几位大名家的手笔,学得虽然不十分像,也做到近似了,我刚才是用脾领受的。”王平子问他:“这样的文章能考中么?”和尚答道:“也能考中。”余杭生听了,不十分相信,先把古代名家的文章烧了一篇试试。瞎和尚用鼻子闻一闻说:“妙啊!这篇文章我是用心受的。不是归友光、胡友信等的手笔,怎么能写这么好呢!”余杭生大为惊讶,便开始烧自己的文章。那瞎和尚说:“刚才领教了一篇,尚未体会到全部妙处,为什么忽然另换一个人的文章呢?”余杭生假意说:“朋友的文章,只是那一篇,这篇才是我写的。”和尚闻了闻余下的纸灰,咳嗽了好几声,说道:“不要再烧了,实在咽不下去,现在勉强咽到胸膈;再烧,我就要呕吐了。”余杭生非常惭愧地退出去了。
过了几天,乡试发榜了,余杭生竟考中举人;王平子反名落孙山。宋生和王平子跑到瞎和尚那儿告诉他,瞎和尚便叹了口气说:“我虽然瞎了眼睛,但并没有瞎了鼻子,那些考试官简直连鼻子也瞎了!”一会儿,余杭生来了,得意洋洋地说:“瞎和尚,你也吃了人家的水饺么?现在究竟怎样?”瞎和尚笑道:“我只是谈论文章罢了,并不与你论命运。你不妨把考官们的文章,各取一篇用火烧掉,我就知道谁是你的老师。”余杭生和王平子一同搜索,只找到了八九个人的文章。余杭生说:“如闻错,拿什么惩罚?”那和尚气愤地说:“把我的瞎眼睛剜掉!”余杭生烧了起来。每烧一篇,瞎和尚都说不是;烧到第六篇,和尚忽然对着墙壁大呕大吐起来,而且放屁如雷,人们都笑起来。瞎和尚擦了擦眼睛,对余杭生说:“这才是你真正的老师呢!起初我不知道,骤然一闻,鼻子和肚皮都受了刺激,膀胱里也容纳不下,直接从肛门里放出来了!余杭生大怒,要走,并说道:“明天我还来看你,你别后悔、别后悔!”过了两三天,他却未来,到他寓所一看,已经搬走了。这才知道他正是那位考官的门徒。
宋生安慰王平子说:“凡是我们读书的人,不应该怨别人,应当严格约束自己。不埋怨别人,道德可以更高;严格约束自己,学问就会越来越深。当前的不得意,固然是运气不好;但平心而论,文章不是已经写得很好了么!今后只要加倍努力,天下总有不瞎的人。”王平子听了,肃然起敬。又听说第二年还要举行一次乡试,就不回家了,留在北京,以便向他求教。
宋生对王平子说:“京城柴米太贵了,但你不要有后顾之忧,屋后有个地窖子,埋着许多银子,可以掘出来用。”并告诉他埋在什么地方。王平子谢道:“宋朝的窦仪和范仲淹虽然很穷,却非常廉洁。现在我尚能自给,哪敢玷污自己的名声呢?”
一天,王平子醉后睡了,他的仆人和厨师便偷偷地去挖掘金窖。王平子忽然醒来,发觉屋后有声,偷偷出去一看,银子都堆在地上了。他们见事情败露,都吓得跪在地上。正要呵斥他们,发现一些金酒杯上刻着字,仔细一看,都是祖父的名字。原来王平子的祖父曾在南方做官,入京后住在这里,后来得急病死了,这些银钱正是老祖所留下来的。王平子大喜,一称,***八百余两。第二天,告诉宋生,并拿出金杯给他看,想与他平分,宋生坚决推辞了。王平子又拿了一百两银子送给瞎和尚,瞎和尚已走了。此后几个月,他越发刻苦读书了。
考期又到了,宋生说:“这次如果再考不中,那真的是命运了!”谁知,王平子竟因违犯场规被取消了考试的资格。王平子还没有什么怨言,宋生却大哭起来,王平子反而安慰起他来。他说:“上天嫉妒我,让我潦倒困苦了一辈子,今又连累了好友,真是命啊,真是命啊!”王平子说:“世间凡事本来都有定数的。像宋先生本无意求取功名,我考不中当然与你的命运毫无关系了。”他擦着眼泪说:“我早就想对你讲,实在是怕你惊怪,我并非是世上活着的人,而是一个飘泊无定的游魂。我年轻时,很有些才名,却一直不得志,连连落第。一气之下到了京都希望得到一位知音,把我的著作传下去。谁知,李自成进攻北京那一年,竟死于战乱。这样一年一年地到处飘泊,幸亏遇到你,相知相爱,所以我想极力帮助你;让好朋友得以实现我自己的宿愿。谁知今天,我们在文场上的命运是如此的不幸,谁又能无动于衷呢!”王平子也感动得掉下眼泪,问他:“为什么一直被埋没?”他说:“去年上帝有命令,让孔老夫子及阎罗王核查历劫的鬼魂,上等的在官署中备用,其余转生人世。我的名字已被录用,之所以未去,因为我想看到你考中后的快乐。现在我们只好告别吧!”
王平子问他考的是什么官职,他说:“梓潼府里缺一名司文郎,暂时叫一个耳聋的书僮代理,这就是文运颠倒的原因。万一侥幸得到这个官职,一定要圣教得以宏扬光大。”
拓展:注释
[1]平阳:明代府名,治所在今山西省临汾市。
[2]北闱,在北京顺天府举行的乡试称“北闱”。
[3]报国寺:《帝京景物略》卷三谓报国寺在北京广宁门外。
[4]馀杭:县名,在今浙江省杭州市北部。
[5]比屋居:邻屋而居。比,并列。
[6]投刺:投递名帖,指前去拜访。
[7]生不之答:余杭生没有回访他。
[8]狂悖(bèi 贝),狂妄傲慢。
[9]傀(guī圭)然:高大的样子。
[10]谐妙:诙谐而精妙。
[11]登州:明代府名,治所在今山东省蓬莱县。
[12]噱谈:谈笑。噱,大笑。
[13]逊坐:让坐。
[14]撝挹(huī-yì挥义):谦逊。也作“伪抑”。
[15]卒(cǜ猝)然:突然;冒失而无礼貌的样子。
[16]驽骀(tái 台):驽和骀都是劣马,比喻才能平庸。
[17]腾骧:马昂首奔腾,喻奋力上进。骧,马首昂举。
[18]山左、右:指山东省和山西省。山左,山西省在太行山的左边,故称山左,这是针对王平子而言。山右,山东省在太行山之右,故称山右:这是针对宋生而言。无一字通者:没有通晓文墨的人。
[19]足下:旧时同辈间相称的敬词。
[20]和(he 贺):附和。
[21]轩眉攘腕,扬眉捋袖,形容忿怒。轩,高扬。攘腕,捋袖伸腕。攘,捋。
[22]校:通“较”。文艺:指八股文。八股文亦称“时文”“制艺”。
[23]经:指四书、五经等儒家经书。
[24]“阙党童子将命”:摘自《论语·宪问》,用作比试的题目。全文是:“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阙党,即阙里,孔子居处。将命,奉命奔走。孔子说这个童子不是求上进而是一个想走捷径的人,宋生借题发挥,以之奚落馀杭生。
[25]破:破题。八股文开头用两句说破题目要义,称“破题”。“于宾客往来之地,而见一无所知之人焉”二句即是破题,既解释“阙党童子将命”的题义,同时也语义双关地嘲骂了馀杭生。
[26]排难:调解纠纷。
[27]“殷有三仁焉”:这是摘自《论语·微子》的一句话,全文是“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意思是说殷纣王昏乱残暴,微子、箕子、比干是三位仁人。
[28]不同道:谓微子、箕子、比干这三个人对待纣王暴政的表现不同。
[29]其趋一也:其目的是一致的。
[30]款言,亲切谈心。移晷(guǐ 轨):日影移动,指时间很长。晷,日影。
[31]质:质疑问难,请教的意思。
[32]刻:指较短的时间。古代用漏壶计时,一昼夜***一百刻。
[33]下乘(shèng 圣):下等、下品。
[34]水角:水饺。
[35]更;再。
[36]窗艺,平时习作的时艺。
[37]圈赞:古时阅读文章,遇有佳句,往往在旁边加圈,表示称赞。
[38]一览丹黄:仅仅看一下圈赞。丹黄,旧时批校书籍,用朱笔书写,遇误字用雌黄涂抹,因以“丹黄”代称对文章的评点。
[39]訾(zǐ 子):诋毁,批评。
[40]跼蹐(jí):局促不安。
[41]坚请王作:一定要拜读王生所作的文章。
[42]“南人不复反矣”:三国时,蜀相诸葛亮南征孟获,七擒七纵,最后孟获心悦诚服,向诸葛亮表示,“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见《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汉晋春秋》。宋生风趣地引用此活,比喻原以为“南人”馀杭生已经降服。
[43]伧楚:鄙陋的家伙。魏晋南北朝时,吴人鄙视楚人荒陋,故称楚地人为伧楚,后遂以“伧楚”作为讥讽粗鄙的一般用语。
[44]许:赞许,称赞。
[45]症候:病状。
[46]法:师法,仿效。大家,名家之最者。
[47]归、胡:指明代归有光和胡友信。归、胡为明嘉靖、隆庆间精于八股文之“大家”,见《明史·文苑传》。
[48]未窥全豹:未看见全部。《晋书·王献之传》:“管中窥豹,时见一斑。”一斑,指豹身上的斑纹,而不是豹的整体。后因以全豹喻全部或整体。
[49]格格:格格不入。格,阻遏。
[50]膈(gé):胸腔和腹腔间的隔膜。·
[51]领荐:领乡荐,指中举。
[52]下第:落榜。
[53]帘中人:清代举行乡试时,贡院办公分内帘外帘,外帘管事务,内帘管阅卷。帘中人指阅卷官员。
[54]不谋:没有打算。
[55]尤人:怨恨别人。尤,怨恨。
[56]克己:严格要求自己。
[57]弘:光大。
[58]踧(cù 促)落:失意。
[59]数之不偶:命运不佳。不偶,遭遇不顺利,没有成就。
[60]薪桂米珠:柴价贵如桂,米价贵如珠,比喻生活费用昂贵。
[61]窖镪(qiǎng 襁):窖,埋在地下的钱财。镪,钱贯,引申为成串的钱,后多指白银。
[62]窦、范贫而能廉:窦,窦仪,渔阳人。宋初为工部尚书,为官清介重厚。贫困时,有金精戏弄他,但他不为所动,见《小说杂记》。范,范仲淹,宋朝吴县人。少孤,从母适长山(今山东章丘)朱氏,读书长白山醴泉寺,贫而食粥,“见窖金不发。及为西帅,乃与僧出金缮寺。”见乾隆《章丘县志》卷九。廉,廉洁自守。
[63]镌(juān 捐)款:凿刻的文字。镌,凿。款,款识,古代金属器皿上铸刻的题款。
[64]大父:祖父。字讳:名字。旧时对尊长不直称其名,谓之避讳,因也以“讳”指所避讳的名字。
[65]南部郎:明初建都南京,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而在南京仍保留六部官制,南部郎,南京的部郎,指郎中、员外郎一类的部属官员。
[66]敦习:勤勉学习。
[67]佯(yáng 羊)狂:诈为病狂。狂,纵情任性。
[68]甲申之年,指崇帧十七年(1644)。这一年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军攻陷北京。
[69]飘蓬:随凤飘荡的蓬草,喻游荡无定所。
[70]极力为“他山”之攻:意谓尽力勉励朋友上进。他山,也作“它山”。《诗·小雅·鹤鸣》:“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意思是说它山的石头可以用作琢磨玉器的面石。后来以之比喻在学习上互相砥砺,互相研讨。攻,磨治。
[71]漠然:无动于衷。
[72]宣圣:指孔子,封建时代曾给孔子“至圣文宣王”之类的封号。所以称之为“宣圣”。劫鬼:遭遇劫难而死的鬼魂。
[73]转轮:佛教用语,即所谓“轮回转生”,谓众生在生死世界轮回循环。这里指投胎转世。转,据二十四卷抄本补,原阙。
[74]飞黄:传说中的神马,见《淮南子·览冥训》。此谓飞黄腾达。以神马飞驰,喻科举得志。
[75]梓潼府,梓潼帝君之府。梓潼帝君为道教所奉的主宰功名禄位之神。传说姓张,名亚子或恶子,晋人。宋、元道士称玉皇大帝命他掌文昌府和人间禄籍,是主宰天下文教之神。司文郎:官名,唐置,司文局之佐郎。此指主管文运之神。
[76]聋僮:《蠡海录》谓梓潼文昌帝君有二从者,一名天聋,一名地哑。这里的“聋僮”,兼有昏昧不明的寓意。署篆,代掌官印。
[77]《性道论》:这是虚拟的题目。性道,指儒家讲的人性与天道。
[78]稽簿:稽查簿籍。簿,指记录功过的册子。道教曾制定“功格”和”过律”,据以记录人们日常行为的善恶,作为权衡降与祸福的标准。
[79]口孽:佛教用语,也称“口业”。此指言语的恶业,即言论过失。
[80]又: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及”。
[81]三盛(chéng 成):犹言三碗或三盘。盛,杯盘之类的盛器。
[82]紫菌(jùn 郡):即紫芝,菌类植物。古人以“芝”为瑞草,服食可益寿却病。
[83]弥自刻厉:更加刻苦自励。弥,更,甚。
[84]今笃行已折除矣:意谓如今你诚笃修行已经抵消先前的罪过。
[85]道契阔:久别重逢,互诉离情。契阔,久别的情怀。
[86]降抑:卑恭,谦虚。
[87]帘内之“刺鼻棘心”者:指只会作臭文章的考官。刺鼻棘心,这里是借瞽僧之言,讽刺考官之文,臭不可闻。言外之意,只有不通的考官才能录取不通的考生。[1]